余震

先婚后爱

【下】 


*
陈宥维睁开双眼的时候,只看见天花板上那盏白色的吊灯,窗帘全部拉上了一丝光也没有钻进房间里来,不是他拉的,他没有这个习惯。他翻了个身,发现自己只占了双人床的半边,另一半是空的,枕头有些微的凹陷。钝痛的大脑神经作为酒精的后遗症,提醒着陈宥维昨夜的荒唐。
原本他只想要一个吻,邓超元给了他更多。晕晕乎乎就从房间门口一步步被放倒在了床上,邓超元的大手伸进衣摆,摩挲着皮肤激起他颤栗的高潮。没有做到最后一步,陈宥维脑海里最后的定格就是和对方额头相抵,交换鼻息。
不可思议,竟然是温存的画面。

邓超元占用着卫生间,陈宥维靠在门口等的时候他出来了,嘴角还沾着一点点牙膏沫。
“睡得好吗?”薄荷味存在感很强。
“挺好的,”陈宥维没敢看邓超元的眼睛,只敢盯着嘴角的牙膏沫,“喝多了倒头睡,什么也不记得了。”
邓超元听了也不说话,陈宥维怕尴尬,指了指自己的嘴角:“你,这里。”
薄荷味的唇擦过陈宥维的嘴角,牙膏沫不但没抹掉,反而转移到了他自己脸上。陈宥维耳朵刷的红了,结结巴巴:“我说你嘴角有泡沫叫你擦掉,不是让你……”
邓超元微微勾嘴:“我们好像是合法的吧。”
陈宥维气急败坏进了卫生间,关门前丢下一句:“跟你不熟。”


*
第二碗辣乎乎的炸酱面下肚,陈宥维听着董岩磊一边熟练洗碗一边叨叨:“我明天真有事伺候不了你了啊,你赶紧和你室友和好,平时也没见你和谁不愉快,能有多大矛盾啊,我记得他上次还专门开车来接你。”
“也不是矛盾,”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楚,只说:“你不懂。”
董岩磊斜眼:“我是不懂。”
陈宥维憋了口气:“其实我结婚了。他不只是合租室友。”
董岩磊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,抹布随手一扔:“哦豁,完蛋。”
“我不喜欢有人来打乱我生活的平衡。”陈宥维摇头,“我要自由,需要随时可以撤离的距离,本来我和他也只是为了凑合才领证的。”
“你在害怕什么?”董岩磊不再开玩笑了,“宥维,你不能因为曾经失败,就否定掉未来所有的可能。”
“我没那么脆弱。”陈宥维这样说,彼时手机亮了,跳出邓超元的消息:回来吧?别忘了明天要回去看爸妈。


小姑娘甜甜地喊着哥哥扑过来的时候,陈宥维在邓超元脸上捕捉到了难得的温柔。他立足于一旁,手也不知道该放哪里,邓超元把小姑娘抱起来,指着陈宥维说:“妹妹,叫嫂……”
这个字音节只发了一半,陈宥维就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,冲小姑娘笑得春风和煦:“叫我哥哥就行。”
邓超元牵着妹妹的手在前面走,走几步又回头,犹豫地朝陈宥维伸出另一只手。陈宥维看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,忽略了那个邀约,快步上去牵住了妹妹的另一只小手。
“妹妹,你长得真好看呀。”陈宥维低头看妹妹水灵的小脸蛋,看出了一丝邓超元的影子,“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呐。”
妹妹声音脆生生的:“是笨蛋哥哥。”
陈宥维嘴角笑出一个小括号:“那你觉得我呢?”
“漂亮哥哥。”
陈宥维震惊:“男孩子怎么能说漂亮?”
邓超元这时倒是及时地插上话了:“你是蛮漂亮的,我妹妹不会说错。”
陈宥维一口气噎着,小声说:“你也确实是个笨蛋。”

两家人的聚餐称得上愉快,两个人配合默契,看起来仿佛真的是珠联璧合举案齐眉的一对伴侣,陈宥维暗自思忖,自己大概真的有演戏的天分。一辆车坐不下所有人,多出来了两个,邓超元说没关系他们可以散步回家消消食,陈宥维在家长面前笑得很乖,说放心吧我们自己走。
他也不懂自己怎么突然开始害怕和邓超元单独相处了。他们个子一样高,并排走在一起频率都相似,路灯投射下他们的影子似乎在手牵着手,事实上隔着十公分的距离。前面隐约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钝音,音源来自一所学校的操场。邓超元偏头盯着陈宥维的眼睛:“你想打篮球吗?”
陈宥维点头:“很久没打了。”
“跟我来。”邓超元绕到了一条幽静的小路,从那里轻车熟路地翻进了栏杆里。
“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小路?”
“因为这是我的高中啊。”
声音越来越近,高中男生们零星的吵闹声也逐渐清晰,陈宥维驻足在一个篮球架下,邓超元上前去和在旁边休息的男生们交流了一下,回来的时候手上掂量着一个篮球。他原地拍了几下,勾起嘴角:“来吗。”
陈宥维想,没有拒绝的道理。

步法熟练,投射的姿态也很潇洒,计时快要结束,论命中率谁也不输谁,陈宥维得到了篮球的控制权,胸膛抵着邓超元的肩膀,伸长了手臂就要投射的时候,邓超元很明显地退了半步,没有拦着他,那个球以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进了篮筐。
咣咣咣几声钝响,篮球滚到了角落里。陈宥维双手撑着膝盖,鬓角有一滴汗顺着下颚线砸到地上,有一点不满,“比赛哎,你最后干嘛让我啊。”
邓超元用手背蹭了一下下巴的汗,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:“我心甘情愿的。”
陈宥维胸口沉睡的鸽子突然挣扎了几下翅膀,他用意念对鸽子传达,不要飞出来。嘴上只对邓超元说,“笨蛋。”

他走在前面,邓超元默默跟在他后面几步,晚风吹落几片香樟树叶时,后面的人喊,陈宥维。
“你真的不记得我。”
陈宥维疑惑着回头,邓超元说:“你高二我高三的时候,市里有一场篮球联赛,我们两个学校在决赛里碰见了。”接着他又低头释然般解释,“不过我在一开始扭伤了脚,后面没上场,你不记得也正常。”
依据他的话陈宥维开始拼命追溯那段渺远的记忆,不幸的是那个碎裂片段太过平凡,陈宥维终究是没有找回。“对不起……我好像记得有一场球赛,但我不记得你。”他依稀读出邓超元脸上怅然若失的神色,补救一般接了一句:“现在认识也不错啊。”
邓超元轻声说:“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。”
陈宥维胸口的鸽子苏醒了,尖利的爪在跳动不止的心脏上留下一道痕迹。他想要回应,又无从回应,他本已接受了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行走,此刻竟催生出一种虚幻的,也许总有一天会烟消云散的幸福,所以又觉得慌张。

何必那么的慌张,有时清醒才是错误的开始。



*
陈宥维刚踏进小区,就望见了不远处倚靠在车门边的王鹤棣,他第一反应是想走,第二反应是这里我家要走也是他走。
“你来干嘛。”这几个字是肯定句,而非问句,陈宥维想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大好看。
“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。”王鹤棣歪着嘴角笑,那是他的标志性笑容,此刻在陈宥维眼里格外刺眼。
“别扯,我要回家了。”陈宥维转身走了,被王鹤棣上前紧紧拽住他的手腕。他闭上眼叹了口气,也不去摆脱钳制,“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永远在原地等着你?”
王鹤棣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:“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。”
手指覆上对方的手指,一根一根掰开,陈宥维在微笑:“我已经长大了。”
这一次,他的鸽子没有苏醒。手腕上通红的指印醒目地提醒着他,所有被轻视的过去,曾经的卑微和爱恨都是真实存在的,这一切的一切最终只给他留下了一道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症,令他变得只能爱自己。
已经是夏天了,短袖遮不住手腕,陈宥维把那只手插进裤兜才进了门,邓超元擦干净了手把碗盘端到桌上,问他,今天过得好吗。
好,特别好。他说。

第二天傍晚王鹤棣还是以同样的姿势等在楼下,陈宥维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走过去好声好气说:“您怎么又来了。”
王鹤棣打开后备箱端出一个蛋糕盒,“来给你过生日啊。”
陈宥维瞥了一眼,后备箱里还摆着一束白玫瑰。
“生日快乐小宥维。”
“别这么叫我,蛋糕拿走吧我最近在减肥。”
“好吧。”王鹤棣把蛋糕又放了回去,“那花你收下。”
天色渐暗了,晚霞和夕阳缠绵着落下,陈宥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窗口,没有亮灯。王鹤棣过来抱他,他也只是面无表情任他抱了一会才推开。
他拿起那束白玫瑰嗅了一下,扔到了垃圾桶里,“挺好看的,可惜了。”
他留给王鹤棣最后一句话是:“我结婚了,你真的不用再来了。”

陈宥维没有马上坐电梯回家,他在步行梯楼道里坐了一会,忽然很想哭,他年少时撞破南墙也要爱的人,到现在遇见,也是真的一点都不爱了。
他坐了挺久才起身,发现好像整栋楼都停电了。推开家门适应了那一片黑暗之后,邓超元从房间走出来,端着生日蛋糕,上面只插着一根颤颤巍巍的蜡烛,火光映着邓超元英气的脸,他还在蠢蠢地唱着一首有些许跑调的生日快乐歌。
“生日快乐。”
陈宥维捂着脸笑了,他一口气吹掉蜡烛,许了个愿望。睁眼时暗黑一片,毕竟唯一的光源被他吹灭了。等他适应了那片黑暗,能勉强看清对面人的轮廓时,他听见他说,“我看见你们……抱在一起了,对不起,没准备什么合适的生日礼物。”
邓超元轻声说:“我不想让你一直勉强自己了,所以,送你自由吧。”
他把戒指盒攥紧在手心里,“陈宥维,你自由了。”



*
邓超元在第二天一早搬走了,连夜收拾,带走了他自己的东西和客厅那张结婚照。
停电应该只是故障,半夜电又来了,但陈宥维没开灯,在床边坐了一夜。他脑海里有无数画面闪现,以至于他望着窗外在想为什么不在此时下一场雨。
陈宥维想,邓超元这个人,看起来稳重其实幼稚得很,小孩子口味,爱吃芝麻馅的汤圆,爱喝可乐。
他皱眉的样子好凶,笑起来又憨憨的,怎么会有这么反差的人啊。
他好喜欢他妹妹,不会有人能比得上妹妹在他心里的地位吧。
他打篮球的样子很好看,像流川枫。
他竟然还会下棋,而且棋艺还很不错,陈宥维和他下的时候总是悔棋,他也不恼,只是伸手按住自己的手说赖皮,不许悔棋,除非你夸我几句好听的。
他经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又总是不经允许跑来照顾人,还振振有词说陈宥维需要他照顾。
该说的话欲言又止,最后他却说要还陈宥维自由。
他是个笨蛋。
陈宥维大口大口塞着生日蛋糕,掺杂着眼泪咽下肚子,熄灭的蜡烛被丢到了一边。
他许的生日愿望是,希望邓超元可以一直陪在陈宥维身边。



*
下课铃声响了,直到最后一个问问题的学生走掉,邓超元才看到陈宥维站在教室门口,漂亮的眼睛望着他。他收拾好教材,内心不敢有波动,点点头,“你来了。”
夜晚的校园极安静,偶尔驰过一辆横冲直撞的自行车,邓超元伸手把陈宥维往里扯了扯,自己走在靠近马路的那一侧。“是不是来商量什么时候办离婚手续的?”
走到长廊下了,陈宥维停下脚步,也不回答他的问题,只微微嘟着嘴手一伸:“照片还我。”
“啊?”
“那上面也有我。”
邓超元这才明白他说的是那张结婚照,“留给我吧,我只带走了这个。”
陈宥维好像要哭了,他问:“我可以悔棋吗。”

这是陈宥维第一次主动吻他,温热的唇贴上来的时候,邓超元尝到了咸咸的味道,陈宥维的手缠绕上他的肩膀,于是他把他搂得更紧,瘦了,手能感受到他的蝴蝶骨,仿佛陈宥维是一只脆弱的蝴蝶,一吻完毕便会心碎而死。
邓超元说:“好啊,那你要说点好听的。”

陈宥维没有离开他的怀抱,说话还有鼻音,“你是个笨蛋。”

“这不是好听的话。”

“你知道的,我一个人可以做很多事情。可是我现在想和你一起吃饭,一起看电影,一起逛街,一起夜跑。”陈宥维说话声音已经开始颤抖,仿佛这些话用尽了他的能量,“我需要你。”

邓超元把他抱得更紧,凑向耳边说:“我愿意。”

陈宥维终于明白,这不是束缚,这才是他一直追寻的,真正的自由。


也许爱曾是天崩地裂,而你是余震,温柔地震颤我整个余生。






fin.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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